灵木秋宜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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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面色苍白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血珠,眼神凛冽逼人,整个人在风中有种说不出的倔强与硬气。
凡子衿盯着她看了许久,最终一句话也未说,只是直接从叶昭背上接过了她,拦腰一把抱起。
那得来不易的金叶檀木坠落在地,叶昭急忙拾入怀中,抬头只看着凡子衿抱着白秋宜一步步走向马车。
少年抿了抿唇,四野的风吹起他染血的衣袂,他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,却很快掩饰了过去,抱着那金叶檀木默默跟在了凡子衿身后。
凡子衿的手极有力,不管是握笔教白秋宜写字,还是如今这样抱着她,白秋宜在他怀里挣扎不得,泪水却终于从眼角滑下,她赶紧埋下头,不想被凡子衿看见,耳旁却响起他低沉的声音。
“你是不是很委屈?”
“贱内不敢。”白秋宜咬住唇。
凡子衿似乎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:“还在跟我赌气吗?”
他抱着她踏上了马车,下巴抵着她的头顶,压低了声道:“我教你一句话,永远不要同我这种人赌气,因为不值得,你也看不到最终的结局。”
白秋宜一怔,抬头看向凡子衿,他双眸漆黑,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。
那时的白秋宜还听不懂凡子衿这句话的意思,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,因为——
沈小姐死了,跳井自杀,在将东西交给凡子衿后,她就在一个深夜,留下一封遗书,无声无息地投入了井水中。
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,从头到脚白森森的,惨不忍睹,凡子衿却没有流一滴眼泪,高高在上地看着那具尸体,仿佛早有预料般,只是挥挥手,让人将其好好葬了。
白秋宜站在院子里,忽然觉得手脚一阵发凉,身子摇摇欲坠,还是旁边的叶昭眼疾手快,及时托了她一把,她才没有跌下去。
她忽然想起,金叶檀木寻回不久后,就做了一架新琴,那天沈小姐坐在院子里为凡子衿抚琴,她就站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,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。
待到凡子衿走后,沈小姐却忽然叫住了暗处也要离开的她,她措手不及,却被沈小姐请到了房中,饮了一杯清淡的茶。
那套茶具沈小姐留了下来,用得似乎相当合心意,白秋宜瞧了却只觉讽刺,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,沈小姐却按住了她的手,抬头对她幽幽一叹:“你永远不要爱上凡子衿。”
她的语气那样悲凉,每个字都深深地敲击在白秋宜心头——
“他这个人,没有心的,世间除了他亲妹妹以外,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,谁都不过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。”
白秋宜听得呼吸微颤,望着沈小姐泛红的眼眶,忍不住问道:“也包括你吗?”
沈小姐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幅度:“你问了个可笑的问题,但最可笑的人还是我,明明做了他手中的棋子,却还痴心妄想,奢望他能回过头来,真真正正地看上我一眼。”
他每天都会来她的小院一趟,带上各种珍贵的礼物,可她在他眼中,却从来看不见自己的身影,只能望见一副棋盘,上面局势纵横,勾勒着他步步为营的狼子野心。
“你要记住,他给的温柔,就是毒药,千万不要相信。”泪水滑过沈小姐的脸庞,她闭上了双眼,喃喃自语:“他要的那样东西我会给他了,我累了,不想再饮鸩止渴,活在这样虚幻的美梦中了。”
院里落花纷飞,无尽寂寥,仿佛一切终将被风带走,什么也留不下来。
白秋宜离开前,沈小姐在她身后痴痴一笑,对她说了最后一番话:“如果有一天,你真的不幸爱上了他,希望你的梦能做长一些,不要像我这般。”
如今再次回想起沈小姐的这番话,白秋宜只觉恍如隔世,胸口沉重无比,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。
她望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,又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凡子衿,他负手而立,依旧是那样丰神俊朗,宛如天人,只是白秋宜却在冷冽的风中,蓦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,握住她的手,最后对她说过的一段话——
“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跟着你父亲踏入了这伯阳侯府,我宁愿从未离开过神木山,这世间纷杂,我应该早一点明白的,人会辜负你,木头却不会。”
(六)
沈小姐离世后,白秋宜开始愈发沉迷与木头打交道,她明明是尊贵的相府夫人,却活得仿佛一个“木匠”。
她对凡子衿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,不会再因为他随意的一句话而心弦乱动了,整个丞相府里,她来往最多的人反而是凡子婳与叶昭。
是的,腼腆的少年郎似乎将她当成了亲姐姐一般,为她默默做了许多事情,一有空就陪她去西郊的山崖找木料,白秋宜嘴上没说什么,心中却感动难言,也将叶昭当作亲弟弟一样呵护有加,甚至为他做了许多鞋袜,连他佩剑上的穗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精心所制。
彼时的白秋宜并不知道,这一点一滴,其实凡子衿都看在了眼中。
他是个男人,比谁都清楚少年眼底的那簇火光,弟弟?也只有她这种蠢女人会信了。
但他却不动声色,只是在终于扳倒了九王爷一党后,回府沐浴更衣,在半夜时分,悄悄摸进了白秋宜的被窝。
白秋宜是被惊醒的,一只手探入她衣内,抚上了她的身,她差点惊呼出声,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:“别怕,是为夫。”
凡子衿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湿意,长发散下,眸色深深,在朦胧的月光下,就像个风华绝世,祸害君主的妖孽。
白秋宜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,直到那只手又往她衣服伸了伸,她才一激灵,猛地将他的手按住,“你,你要做什么?”
她声音发颤,他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,俯身靠近她,气息灼热,笑得玩味万分:“自然是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了。”
白秋宜的身子一时僵住了。
说来也讽刺,她嫁入相府这么久,却还一直是处子之身,她与凡子衿其实并没有真正圆过房。
开始是因为沈小姐,他一直留宿在那方小院,没有来过她的房间。
后来则是忙着朝堂上的事情,据说跟九王爷一党斗得死去活来,无暇分身,几乎都宿在书房里。
白秋宜也不在乎那么多,她心态早已变化,独自一人也乐得清静,倒是凡子婳时常捧着下巴,唉声叹气,说这样下去,嫂嫂何时才能为她生个小侄儿?
叶昭站在一旁不说话,脸上却是带着笑意,并不像凡子婳那样忧心忡忡,他或许能够理解白秋宜的心境。
只是如今,凡子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床上,白秋宜一时懵住了。
“你,你的事情都忙完了?”
她下意识地往床里缩,躲过凡子衿的那只手,毕竟她还没有习惯这一天的到来。
凡子衿却紧追她不放,那只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,同时低笑着:“闲事都忙完了,所以可以来夫人这做些正事了……”
他低下头,气息缭绕间,她脸上火烧云一般。
“夫人放心,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,阿昭在外头守夜呢,这院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,包括……咱们这房里。”
凡子衿俯下身去,舔了下白秋宜的耳垂,低低的笑声溢出唇齿:“所以夫人待会声音小一些,本相也会怜香惜玉的。”
夜风那样冷冽,白秋宜的身子却是火热的,帘幔飞扬,锦被卷过,她目光迷离,像是又坠入了一场望不见尽头的梦中。
就此,丢盔卸甲,彻底沦陷。
(七)
九王爷倒台后,相府的势力一下到达了顶峰,凡子衿成了整个皇城里,除了圣上以外,地位最尊贵的男人。
数不清多少官员要攀附于他,无数女人被送进了相府,凡子衿却看也未看,只是揽着白秋宜的腰,怡然自得地逛着花园,身后跟着愈加沉默不语的少年侍卫。
白秋宜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,她时常觉得这一切像场梦,美好得不真切,好像天一亮就会醒来。
她多么害怕,又多么沉迷。
母亲与沈小姐的话被她刻意地遗忘掉,她抱着一种说不出的侥幸心理,她想,或许自己不会像母亲与沈小姐那样,或许凡子衿是真的爱她,或许她这个梦……永远也不用醒?
就在这样一天一天的忐忑与祈祷中,皇城的形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前一刻的盟友,后一刻已成为了仇敌。
凡子衿为相太过疏狂,行事恣意不羁,引来了许多贵族的不满,这其中,也包括白秋宜的父亲,伯阳侯。
白秋宜夹在中间,两头相劝,她还在冷风呼啸的深夜,软言细语地求凡子衿,叫他看在她腹中即将出生的那个孩子份上,不要为难她的父亲。
凡子衿一只手指缠绕着她的长发,久久未语,最终到底在白秋宜哀求的目光下,笑了笑,揽她入怀,气息灼热:“你放心,好好养胎,一切我心中都有数。”
许是白秋宜的话真的起了作用,没过多久,伯阳侯府迎来了五年一度的宗族祭祀大典,祭典前半月,凡子衿竟破天荒地陪她回了一趟娘家,与伯阳侯把酒夜谈,态度似有缓和。
白秋宜心里放了一块大石,也不打扰他们的谈话,只在婢女的搀扶下,踏入了白家祠堂。
万籁俱寂的夜里,她只想同母亲说说话,让母亲放心,她这些年过得很好,她遇上了自己的良人,绝不会被辜负的。
祠堂里烛火摇曳,临走前,白秋宜将一枚往生锁放在了母亲的灵牌后,那是凡子衿替她从一位高僧那求来的,据说能让亡魂往生到更好的地方。
那锁后还刻了四行诗句,白秋宜虽然被凡子衿手把手教着读书习字,但也仅限于认识那些字,一旦它们串成了诗文,连在一起她就不太看得懂了。
凡子衿对她解释那些诗句,是悼念亡者的意思,也寄托了她对母亲的祝福与思念,白秋宜心中感动难言,倚靠进了凡子衿怀中,只盼母亲能收到她的心意。
从祠堂里出来后,月光浮动,树影婆娑,白秋宜在夜风中不防遇见了一个人——
竟是叶昭。
这位俊秀腼腆的少年郎,已经很久没有同她说过话了,他似乎在有意躲避她,她曾私下找他问过,他却只说自己身上血腥气太重,怕冲撞了她腹中的孩子。
如此一来,她也无话可说了。
只是今夜,叶昭看起来神色古怪,欲言又止,白秋宜即使屏退左右后,他也仍是支支吾吾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阿昭,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?”
白秋宜放柔了声音,在黑夜里想要拉起少年冰冷的手,安抚他紊乱的情绪。
少年却身子一颤,受惊般地后退了一步,他呼吸急促地看向白秋宜,胸膛起伏着,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:“夫人,你,你多保重。”
说完,转身匆匆而去,竟是头也不回,扔下在原地傻了眼的白秋宜。
“阿昭!”
白秋宜喊着,少年的身影却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,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。
明月静静地挂在枝头上,白秋宜站在冷冽的夜风中,一头雾水,她衣裙飞扬,长眉微蹙,不知怎么,一颗心竟在冷风中怦怦跳了起来。
(八)
朔风渐起,皇城里的第一场雪下得猝不及防,而更加毫无预兆的是,就在离祭祀大典还差最后三日的时候,叶昭又悄悄来找了白秋宜。
夜阑人静,飞雪纷纷扬扬,一地如银。
相府里静悄悄的,凡子衿此刻仍在宫中与几位侯爷商议大典细则,叶昭得了机会,再不犹豫,径直回府找到了白秋宜。
房中门窗紧闭,少年按捺住急切的呼吸,在白秋宜惊愕的目光下,压低了声,开门见山道:“夫人,您上次回伯阳侯府时,是否在祠堂里放了一枚往生锁?”
白秋宜脑中“嗡”的一声响,她双手微颤,仿佛猜到叶昭想要说什么了。
“是不是,是不是那往生锁背后的四行诗句……有问题?”
叶昭点点头,深吸口气,将一切和盘托出:“那是一首影射当今陛下的‘反诗’,相爷想以此为证,陷害伯阳侯府包藏祸心,意图犯上作乱!”
白秋宜身子一震,瞬间煞白了一张脸。
她可能做梦也想不到,凡子衿步步为营,心机究竟有多么深沉,这次宗族祭祀大典,便是他扳倒伯阳侯府最好的机会!
祭祀大典上,陛下也会亲临伯阳侯府,到时自会有凡子衿安排好的“证人”,当众出来揭发伯阳侯的“狼子野心”,还会摆出若干证据,其中白家祠堂里,那枚刻着“反诗”的往生锁,就是最重要的一环!
凡子衿处心积虑,与伯阳侯明争暗斗了好几番,终是到了剑拔弩张,斩草除根的生死时刻!
白秋宜浑然不知地做了这中间的一颗棋子,一颗能让她家族彻底覆灭的棋子!
泪水怆然落下,白秋宜身子摇摇欲坠,几乎就要站不稳了,她耳边蓦地想起从前沈小姐对她说过的那句话:“你要记住,他给的温柔,就是毒药,千万不要相信。”
怎么办,她信了,她还是信了,原来所有的美梦,不过都是虚假的幻象,她才是那个最傻最可笑的人。
“快,夫人,不能再耽搁了,我现在便陪你去一趟伯阳侯府,拿回那枚往生锁!”
叶昭用斗篷裹好白秋宜,带着她才踏入夜色中,院里便紧铃大作,暗处埋伏的一帮人鱼贯而出,瞬间将他们团团包围住。
火把染红了半边天,凡子衿徐徐走了出来,一袭玄色的披风,墨发如瀑,宛如天人,在白秋宜与叶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,摇头而叹:“阿昭,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。”
他勾起唇角,笑意嘲讽:“你前脚才离开皇宫,我后脚便收到了消息,我原本以为,你不会出现的,可惜,你还是令我失望了。”
叶昭一只手拉紧白秋宜,一只手按住腰间长剑,在漫天飞雪中,眸光炙热地望着凡子衿,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。
凡子衿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,他向白秋宜招了招手,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:“夫人,过来,到本相身边来。”
他隔着簌簌飞雪,望向她的眼神饱含爱意,仿佛将她视若至宝,“待会刀剑无眼,小心伤着了你,与你腹中的孩儿,本相可会心疼的。”
白秋宜听了却是不寒而栗,一张脸苍白如纸,泪痕交错:“不,你这个魔鬼,你就是个魔鬼!”
她摇着头,乱发在冷风中飞扬,恨意与悲怆充满了胸腔,凡子衿不知为何,竟被她那目光刺得心头一痛,他不再多言,只一抬手,冷冷下了命令:“去,把夫人带过来,将叛者当场诛杀。”
那是白秋宜后来都不敢回忆的惨痛一夜,如一个万劫不复的噩梦,鲜血淋漓地将她包裹住,从此天地支离破碎,她再也触碰不到那个当日初见时,站在春风长阳中,对她腼腆一笑的俊秀少年。
雪夜肃杀,一触即发,刀光剑影中,最后的最后,是凡子衿将白秋宜紧紧按在了怀中,背过身去,双手大力捂住了她的耳朵。
“不要去看,不要去听,很快就会好了,大雪会冲刷掉一切痕迹,什么也不会留下,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的,我会陪在你身边,会永远陪着你跟孩子的……”
白秋宜的世界彻底被泪水淹没,她拼命挣扎着,歇斯底里地尖叫着:“不要!求求你,放了阿昭,求求你,放了他!”
白茫茫的雪地上,血花凄艳绽放,蜿蜒了一路,流到了白秋宜的脚边,她只看了一眼,心神便彻底崩溃,五内俱焚下,凄厉的一声划破夜空——
“阿昭!”
(九)
这一年的初冬,白秋宜被软禁了起来,就关在了从前沈小姐住过的那间庭院,连凡子婳都没办法绕过守卫进去看她一眼。
相府里发生的一切都被秘密封锁住,那个消息再也无法传递出去,即使叶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,白秋宜的家族也依旧难逃一劫。
大典前一夜,凡子衿又来了一趟小院看白秋宜,她正木然地坐在窗边,借着月光,埋头痴痴地雕刻着什么。
她刚被关进来时,整个人像疯了一样,一遍遍地雕刻着叶昭的模样,凡子衿撞见后,怒火中烧,当即命人将那些木雕统统都烧毁了。
“我让人送来你的‘百宝箱’,是怕你闷,不是让你来雕一个死人的!你想刻什么都行,唯独不能刻他!”
或许是害怕凡子衿收走她的木箱,她连最后一丝陪伴都没有了,白秋宜没有再雕刻叶昭的模样了,只是抱紧自己的宝贝箱子,整天不知在忙活些什么。
如今凡子衿抬眼望了望,白秋宜手里刻着的东西显露出了轮廓,竟依稀像是一只鸟的形状。
他只觉她当真疯魔了,心中不知为何,生出几分怜意,嘴上却还要冷冷讥讽道:“你莫非指望着手中的这只鸟活过来,能替你去通风报信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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