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有屠灵2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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脑海中回荡的是大婚前一夜,他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去找奉婵公主,祈盼这个任性的小姑娘能“放”他一马。
他虽不能明说出屠灵的存在,却也在言辞模糊间,道出自己有一位青梅竹马,岁月漫漫,他始终在等她。
“她在我心里住了很多很多年,明眸皓齿,笑颜如莲,我忘不了她,心中的位置也属于她,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让别人住进去了。”
他以为他说得这般坚定,奉婵公主就会退却放手,可没想到的是,她竟昂起脑袋,如被激出斗志般,冲他一笑:
“不要紧,你忘了我会‘千变万化’吗,我能扮成你心里那个姑娘的模样,我会让你慢慢喜欢上我,什么青梅竹马都比不上日日相伴的习惯,总有一天,我定会将她取而代之,让你心里只有我。”
这番话几乎令易衡难以置信,他颤抖着双手看了奉婵公主许久,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稚气孩子,胸膛起伏间,他终是凄然一笑,转身拂袖。
“他日岁月漫长,易氏家主,大梁驸马心中或许会有公主,然易衡,永不会有。”
摔门而去的那道清隽身影背脊挺直,抛出的最后一句话有力而又决绝,叫奉婵公主瞬间煞白了一张脸。
二十四
当马蹄声遥遥传来时,易衡正携奉婵公主走向首座上的允帝,那骏马嘶鸣之声自易府门口一路闯入堂内,惊翻了满桌宴席,宾客纷纷闪躲不及,震愕莫名。
风中那马背上身影纤秀,一袭漆黑斗篷还带着月华的光芒,面纱之下的一双眼亮若繁星,在众人还未看清之时,首座之上的允帝便已先于心中发出一叹:“果然还是来了啊。”
他捏紧手边酒杯,似愤怒似悲凉,俊美的脸庞直视那道身影,第一次恨得牙痒痒,却又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而百官之中已有人认出,惊声开口道:“国师,是饮冰国师!”
这一下,满场哗然,各种议论起伏不迭:“国师不是被派往西北战场了吗?怎地忽然出现在公主大婚上,还驾马冲撞而来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,国师莫不是……疯了么?”
一片混乱中,一袭喜服的易衡奔出几步,为之一振,望着那匹高头骏马,满眼的欣喜与讶然。
而马背上的屠灵显然也听见了那些窃语议论,她状若无意地看向易衡,高声道:“我无意破坏公主大婚,只是西北战事告急,顾不上许多,特前来问易侍郎一句,你可愿随我赶赴西北战场,共退戎族?”
话一出,满场似炸开了锅,被易衡撇在一旁的奉婵公主再按捺不住,一把掀开头上红纱,怒不可遏地上前:“放肆,你想带驸马去哪?你简直胆大包天,失心疯了!”
马背上的屠灵长眉一挑,看也不看她,只握紧缰绳,对向首座上的允帝,高声道:
“陛下,出征前您曾许臣特权,因戎族张狂,已连下十二城,我方不可再败,故三军之中,朝堂之上,凡于战事有助者臣均能任意调度,不知此话可还算数?”
允帝与她对视许久,冷冷的眸光似要望入她心底,笑中含讽:“国师想调驸马上阵?”
屠灵挺直背脊,坦然面对那道目光:“戎族擅布诡阵,多少将士丧命于此,而那奇门遁甲之术,唯臣的天算纵横之技可破,然还需一人辅臣观星解象,易侍郎曾在伽兰殿悉心佐助过,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,事从权宜,退敌为重,还望陛下成全。”
允帝默了默,把玩着手中的酒杯,漫不经心地笑了:“朕若是不成全呢,国师,你当如何?”
满场喧嚣,一瞬间,尽皆噤声。
马背上的屠灵长睫微颤,一双美眸深不见底,却是忽然斗篷一拂,直接向马下的易衡伸出手:“易侍郎,你愿意跟我走吗?”
群臣目瞪口呆,奉婵公主更是瞳孔骤紧,上前一步。
风中易衡怔怔仰头,衣袂飞扬,与那袭漆黑斗篷旁若无人地久久对望。
他眼中揉碎了漫天星光,月下身姿清隽,看着那只向他伸出的白皙小手,心潮起伏,倏然一笑:“家国百姓,与子同袍,衡义不容辞。”
说着搭住那只手,翻身上马,动作一气呵成,未有一丝犹豫。
满场倒吸口冷气,纷纷看向首座上的允帝,唯独人群中挤出一道武将身影,径直将一把佩刀扔向给了马上的易衡。
“易老弟接住了,战场凶险,记住保命第一要紧!”
正是俊朗非凡,满脸急切的莫大人。
那头易衡才刚手忙脚乱地抱住佩刀,前面握紧缰绳的屠灵已经一声“驾”,策马头也不回地向府外奔去,风掠长空,她斗篷翻飞,只遥遥抛下一句:“人我带走了,战事刻不容缓,回来再向陛下告罪……”
奉婵公主气疯了般,跺脚去追:“快,快将他们拦下,不许她带走驸马!”
百官群臣也个个如梦初醒,易府又炸成了一锅粥,却是侍卫随从才慌慌乱乱地一窝蜂追去,首座上的允帝猛然站起,将酒杯一掷,厉声划过夜空。
“别追了,让他们去,朕倒要看看这戎族之困要如何解!”
二十五
骏马飞奔在夜色中,两道身影前后相贴,易衡紧紧环住屠灵,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。
四野之风掠过他们的衣袂发梢,他身子颤抖着,按捺不住胸膛翻涌的情绪,想大笑,想大喊,激动地几欲泪流,只能不断重复叫着她的名字:
“屠灵,屠灵……”
面纱下的那双眼亦波光闪烁,高声应和着:“是,我在。”
那双搂住她腰肢的手猛然一紧,他更咽了喉头:“屠灵,我的屠灵,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
从巨大的绝望瞬间升至巨大的惊喜,整个夜晚匪夷扭转,空了十年的一颗心得到圆满,便叫他此刻立时死去也无怨无悔。
骏马奔入城郊,原地等候已久的初珑跳下马车,在见到易衡的一刹那,嘴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了。
而易衡根本未能认出卸下这艳丽宫妆的俊俏少年了,却在听到屠灵开口称呼他时,嘴里也能塞下两个鸡蛋了。
“初珑,我只挣脱这一次。”
在易衡尚瞪大眼,愕然不已之时,屠灵已经翻身下了马,昂首走向队伍。
她不顾众人投向易衡的惊诧目光,漆黑的斗篷随风飞扬,与第一次出城时的灰败截然不同,染了一层光般,从里到外振奋非常,一挥手,高声发令。
“出发,赳赳我大梁将士,共赴沙场,击溃戎族!”
队伍抵达北境时,守将正巡查未归,帐篷里,易衡一时抵不住疲倦,在屏风后的矮榻上小憩过去。
外头屠灵就着火盆,静静翻看着地形图,指尖在星算盘上无意识地打着转。
北境寒风呼啸,一下下拍打着营帐,易衡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,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,携铠甲兵戈匆急而入。
是北境的守将回来了。
营里似是多了好几人,一阵喧闹欣喜,易衡清醒后入耳的第一句便是——
“主上,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,没少受苦吧,身子可还吃得住?”
他一愣,慢慢屏住呼吸,外面出声的显然是北境端木守将,他听说过他的名号,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。
可他为何……要唤屠灵主上?
“无碍,先将如今战情与我细细说来,尤其是那阵法的奇诡之处,它究竟有何特别,让我军折了多少兄弟进去?”
“这个……倒是说来话长了。”那端木守将像是一言难尽,“你们饿不饿,要不要先吃点东西?”
他说着仿佛转头看向了谁,一拳捶在那人肩头,语气再熟稔不过。
“好小子,长高了不少嘛,身子骨儿都结实多了,跟在主上身边没少惹麻烦吧?”
那人揉揉肩膀,笑出声来,一派爽朗的少年气,易衡一听便变了脸色,正是刚上路时就“惊吓”到他的初珑。
“少羽哥就别打趣我了,我才没给主人添麻烦呢,我都保护主人来着,我可不再是从前漫山野那个小马驹了,对吧,主人……就是扮作宫女太痛苦了,你都不知道每天我要多早爬起来梳妆打扮,那粉盖得简直让人发腻,就那熊样还有小侍卫小公公朝我献殷勤,别提多想吐了。”
怨念满满的控诉中,满屋几个将领哈哈大笑,“珑哥儿,你可不容易了,谁让你生得花容月貌呢,要不咱们换换?”
“那可不成,再不济我还是跟在主人身边呢,你们谁能和我比,我可是天天都能见到主人……况且,宫里的东西也不算难吃,虽比不上长渠山,但也比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啊,对不住了几位哥哥,小弟我就爱说实话。”
外面越说越欢腾,屏风后的易衡却是越听越心惊,入神间不防压住被角,矮榻发出一声细微轻响。
“谁?”
外头的人都是何等警觉之辈,立时刷刷拔刀,齐齐望了过来。
“是谁在屏风后?”
二十六
几个将领拔刀走去,屠灵脸色一变,也赶紧上前。
屏风后的矮榻上,一道清俊身影正疲惫熟睡着,垂下的手边掉落了一本书,想来就是这个发出了轻微声响。
众人不由齐齐松了口气,却又惊惑地面面相觑:“这,这人是谁?”
屠灵轻嘘一声,上前将那本书捡起,翻了翻后随手放至一旁,凝视着那道熟睡的身影坐下。
她将那只垂下的手塞入被中,还为他掖了掖被角,从头到尾动作温柔得出乎意料,叫身后几人都看得震鄂不已,唯有初珑冷冷一哼,别过了头去。
“我们换一处营帐说话吧,莫扰了他休息。”
直到几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后,矮榻上的易衡才缓缓睁开眼,方才一番急中生智,此刻后背已是冷汗涔涔。
有了屠灵的亲自督战,西北战事大获全胜,力退戎族十三关之外。
回程的一路上,易衡却是心事重重,时常想起那日营帐中无意听到的对话。
他忽然发现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屠灵,她的身份、她的秘密、她的离去、她的出现、她安插的手下部将、她神通广大的星算本领……她消失的十年到底干什么去了?
又或者说,她回来的用意究竟是什么?
耳边不由回荡起爷爷离世时的床头呢喃:“阿竹,阿竹,是你来看我了吗……”
爷爷至死不忘的这个人……究竟是谁?真的是屠灵吗?
马车颠簸,易衡的目光掠过那袭漆黑斗篷,一阵沉思,而斗篷里的少女早已抱着星算盘,沉沉睡去。
这场大战耗费她太多心力,当日的易衡是装睡,而她是真的身心俱疲,无力再撑,只是睡梦中的她不会知道,一双手将她搂入温暖的怀中,男子抵着她的头,气息萦绕,失神呢喃着。
“我曾说过,不管世事如何变幻,我都不会变,可我现在只想知道,你究竟是谁,还是我的屠灵吗?”
一回到宫中,迎接众人的便是一场庆功盛宴。
当日屠灵在公主大婚上带走易衡,说好事后回来请罪,但她打了一场异常漂亮的仗,朝中一时竟无一人敢再提那场“抢亲”,毕竟比起江山社稷,守土安疆,什么都微不足道了。
“功过相抵,功却仍大于过,朕再敬国师一杯。”
宴席上,允帝含笑举杯,而他右座下的奉婵公主,却已气到浑身发抖,案几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中。
自从屠灵那夜带走易衡后,允帝为全皇室颜面,便对外宣称公主尚年幼,婚期延迟两年。
对此奉婵公主盛怒不满,去允帝那百般闹过,都无济于事,如今罪魁祸首不仅带着驸马回来了,还一点责罚都没有,还亲密地坐在了一起,还从头到尾都未瞧上她一眼。
她怎能不恨?
散了宴席后,奉婵公主直接跟随着易衡,在灯火未央处一声叫住了他。
“易侍郎,你就没有一句话想跟本公主说的吗?”
她下巴依旧高高抬起着,不愿在他面前失了骄傲,那道清俊身影却站在月下,沉默良久。
“当你是公主,臣无话可说;当你是那日湖边贪吃爱笑的小蝉,我倒有一句话相送。”
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”
天上地下,情之一字,切忌勉强。
奉婵公主努力憋住眼中的热流,依旧把下巴高高抬着,自己却都没发现声音已有些发颤:“你喜欢的那个人,是国师对吗?”
话问出口,连夜风一时都沉默了下来。
却是一道身影忽然踉踉跄跄地自拐角处出现,整个人似是高兴极了,喝得醉醺醺的,易衡眼前一亮,上前赶紧搀扶住他。
“莫大人,莫大人,我正有事找你……”
“哟,是易老弟啊,你去趟战场,没缺胳膊也没少条腿儿,我这颗心才可算是放下了,不然你都不知道我家芊芊……”
易衡赶紧捂住莫大人的嘴,匆匆向公主告了退,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去了,只留下奉婵公主在月下一道孤伶伶的影子。
她回想易衡先前那阵微妙的沉默,心中翻江倒海,笃定了他与国师的事实,不由咬牙切齿:“命里无时莫强求?我偏要求!妖女,不管你给驸马灌了什么迷魂汤,我都一定要把他抢回来!”
二十七
虽是靠莫大人解了围,但易衡也的确是真的有事要找莫大人帮忙,好不容易等他酒醒了些,寻了处僻静角落,两个脑袋凑在了一起。
“莫大人,你知道前朝有哪位官家女子名姓中含‘珠’,或是‘朱’、‘竹’、‘烛’、‘祝’的吗?”
当日只听到爷爷呢喃的那句称呼,但具体并不知是何字,为确保万无一失,自然每一个都是要试一试的。
莫大人虽遭易衡“劫持”强行醒酒,但脑子仍有些迷糊:“什么猪猪猪猪猪的,易老弟,你没病吧?”
易衡差点吐血,抓起莫大人的手心,一笔一划写了起来,莫大人瞅了半天,抬头:“你找前朝的人做什么?”
易衡含糊道:“我要找一位与我爷爷是同辈的人,那就只有可能是前朝的。”
未了,他又看了看四周,向莫大人凑更近了些:“这事可能还得拜托令妹,芊芊姑娘了。”
莫大人虽然一介武夫,妹妹莫芊芊却有个了不得的本领,过目不忘。
皇城里有一座逸书阁,是宫学所办,囊括天文地理、前朝史载各类书籍,但有一个不能外借的规矩,所以这就得倚仗芊芊过目不忘的本领了,将那些有关的史载都牢记心中,出来后默写分类,从中寻找线索。
这个工作量极大,易衡也是才往这方面想,与他爷爷同辈,又能直呼表字景殊的,定是前朝故人才对。
但他可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少了,除了一个模糊的称呼,以及与他爷爷不一般的交情外,别无其他。这让芊芊无异于大海捞针,可一听到是帮易侍郎的忙,小姑娘又甘之如饴,一趟趟地往逸书阁跑,一头扎入那些浩瀚史载中,废寝忘食,连莫大人都取笑自家妹子太痴情,女大留不住。
易衡感激不已,一方面与莫大人私下各种交流进度,一方面照旧去伽兰殿为屠灵画星象图,不动神色。
只是这期间,奉婵公主并不安生,时不时找上门来闹一闹,让人不胜其烦。
这一夜,奉婵公主又踏入殿中,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,旁若无人地走向易衡:“驸马,我亲手做了些糕点,你快来尝尝,看味道怎么样?”
易衡还没开口,屠灵身后站着的初珑已经满脸不耐烦:“陛下有旨,国师闭关期间谁都不得打扰,还请公主回去。”
“少拿我哥来压我,除非驸马跟我一同回去!”
这样的争执已不是一次两次,易衡叹了口气,正要起身将公主请出去,却被身旁的屠灵按住。
这是她第一回没让他起身,想来也是烦了。
殿里暖烟缭绕,那袭漆黑斗篷眉眼淡淡,对公主视而不见般,只继续轻抚着星算盘,甚至还握住易衡的手,探头去看他画的图。
奉婵公主气极,上前:“好不要脸的妖女,身子骨都没长全吧,连张脸都不敢露,抢起男人来倒是起劲!”
她话音才落,宫妆艳丽的初珑已经听不下去了,红衣一拂,冷冷拦住了她。
“公主回去吧,等两年后真的和驸马完婚了,再来要人也不迟。”
他咬字故意加重“两年后”,果然叫奉婵公主恼羞成怒:“滚开,你个贱婢也敢拦我!”
初珑不闪不让,明明再纤秀不过的模样,奉婵公主却硬是使尽浑身力气也推不开,忽然,她攀上他脖颈狠狠一口咬了下去,初珑猝不及防,未料堂堂公主如此无赖,呼痛间抬手一挥,两人纠缠着一起跌倒在地。
“公主,公主,没事吧?”奉婵公主的侍女赶紧上前来扶。
奉婵公主却猛地起身,脸色一变,收回手古怪地瞪向地上的初珑。
也没人知道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奉婵公主踉跄起来后,眼神就不大对劲,连散落在地的食盒也顾不上了,推开侍女就匆匆出殿而去。
初珑按着脖子起来,一阵纳闷儿:“这公主脑子果然有毛病。”
身后却传来屠灵淡淡的声音:“初珑,把那个扔出去吧。”
初珑得令,高兴地一脚把食盒踹飞,声响震得易衡一颤,屠灵扭头看他:“怎么,你想吃?”
易衡赶紧摆手:“不不不,我吃饱了……我只是在想,公主怎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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